我過二十一歲生日那天,正在河邊放牛。 下午我躺在草地上睡著了。 我睡去時,身上蓋了幾片芭蕉葉子,醒來時身上已經一無所有(葉子可能被牛吃了)。 亞熱帶旱季的陽光把我曬得渾身赤紅,痛癢難當,我的小和尚直翹翹地指向天空,尺寸空前。 這就是我過生日時的情形。
我醒來時覺得陽光耀眼,天藍得嚇人,身上落了一層細細的塵土,好像一層爽身粉。 我一生經歷的無數次勃起,都不及那一次雄渾有力,大概是因為在極荒僻的地方,四野無人。
我爬起來看牛,發現它們都卧在遠處的河岔里靜靜地嚼草。 那時節萬籟無聲,田野上刮著白色的風。 河岸上有幾對寨子里的牛在鬥架,鬥得眼珠通紅,口角流涎。 這種牛陰囊緊縮,陽具挺直。 我們的牛不幹這種事。 任憑別人上門挑釁,我們的牛依舊安臥不動。 為了防止鬥架傷身,影響春耕,我們把它們都閹了。
每次閹牛我都在場。 對於一般的公牛,只用刀割去即可。 但是對於格外生性者,就須採取錘騸術,也就是割開陰囊,掏出睾丸,一木錘砸個稀爛。 從此後受術者只知道吃草幹活,別的什麼都不知道,連殺都不用捆。 掌鎚的隊長毫不懷疑這種手術施之於人類也能得到同等的效力,每回他都對我們吶喊:你們這些生牛蛋子,就欠砸上一錘才能老實! 按他的邏輯,我身上這個通紅通紅,直不愣登,長約一尺的東西就是罪惡的化身。 當然,我對此有不同的意見,在我看來,這東西無比重要,就如我之存在本身。
天色微微向晚,天上飄著懶洋洋的雲彩。 下半截沉在黑暗裡,上半截仍浮在陽光中。 那一天我二十一歲,在我一生的黃金時代。 我有好多奢望。 我想愛,想吃,還想在一瞬間變成天上半明半暗的雲。 後來我才知道,生活就是個緩慢受錘的過程,人一天天老下去,奢望也一天天消失,最後變得像挨了錘的牛一樣。 可是我過二十一歲生日時沒有預見到這一點。 我覺得自己會永遠生猛下去,什麼也錘不了我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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