無論你是否喜歡《愛情神話》,這部電影都很難忽視了。 它引起的一個重要討論是:這是真實的上海嗎? 拍攝地在上海,全滬語,很多人認為它是上海的宣傳片;也有批評認為,故事發生的主要區域,是網紅區,所謂「法租界」,小洋樓、咖啡館密佈的地方,不僅如此,主人公老白居然還有一套小洋房! 因此故事是「懸浮」的,不是真實的上海。 可是,這些年的影視劇中,小洋樓、咖啡館已經比比皆是,可以說這已是「現代生活」想像的標配,為什麼是《愛情神話》召喚出如此強烈的共鳴? 這才是值得討論的問題。 我在上海居住的地方,並非「法租界」,而是另一種老社區:工人新村。 這是五十年代以來因應新中國工業發展而建起的社區,也是今天上海敘事里逐漸遺忘的部分。 這裡有老社區的一切特點,破舊的樓群,人行道上來來往往,街邊各類小店林立,幾乎每家店門口都有人伸著脖子往裡看。 有時出門,看見幾個阿姨爺叔站在小區門口聊天,手裡提著剛買的菜,神神秘秘眉飛色舞,不知在說什麼了不得的八卦。 恍惚間,讓我想到我生長的北方縣城,眼前一切,也曾是我日日目睹的場景。
上海衚衕 圖源視覺中國
朋友Y在新村出生、成長,短暫離開后,又回到了這片社區。 她說:「雖然上海很大,但是我覺得我也是小鎮青年,這裡就是我的小鎮。」 這也是我看《愛情神話》時注意到的,老白的日常生活,靠步行和自行車可達,路上會偶遇家人、朋友,家中常常招待客人,甚至有不速之客前來...... 往常都市想像中的汽車、飛機以及它們所代表的速度和效率不見了,取而代之的是如福克納所說「郵票那麼大的地方」,一個社區,一個很多人相互認識的小鎮。
為了驗證《愛情神話》的情感方式是否只屬於年輕人(或是網紅區),Y買了兩張電影票給父母。 Y形容自己的媽媽:一個在工人新村生活了一輩子的下崗工人,拿著最普通的退休工資,到現在還住著老破小,快70歲的老阿姨,一個禮拜去社區小店做一次美容,做一次頭髮,兩個月種一次睫毛。 看完電影之後,媽媽笑了好幾天,停也停不下來,一見面就說,一個女人一輩子沒有蹬過一百個男人是不完整的。 然後大笑。 過了一會兒,媽媽又評價說,這部電影蠻底層的哦。 無論如何也想不到,Y的媽媽是如何想到了「底層」這個詞,並把它用在這部電影上——按照上海的地理經濟學,老白肯定不是底層,他和Y的媽媽甚至不在同一階層。 而媽媽之所以如此評價,指的正是有人提到的所謂「煙火氣」「地氣」。 這部電影不呈現任何對成功、財富的嚮往,或是精緻優雅的中產生活想像,而是非常「上海式」的「過日子」,比如如何精細、用盡小心思地吃穿用度,因此電影花了很多篇幅表現老白做飯、買菜——這原本就是日常生活中非常重要的部分;又比如,一個社區內的群體生活,這些男男女女之間或是有情慾,或是沒有,但是情慾、男女必定是他們常見的話題,如此爭爭吵吵, 相依為命。 當Y提到小鎮,是指一種生活經驗:她生長其中,這裡有她的大部分社會關係,也是指一種心理內涵:其實很多上海人從未離開過上海,那個越來越大、光鮮亮麗的國際都市,跟他們沒什麼關係。 一個比「底層」合適的詞,可能是「市井」。 超級城市的內在,是由無數「小鎮」實實在在的市井生活組成,而在抽空的城市敘事中,這些生活和文化都逐漸消失了。 因此《愛情神話》在「網紅區」的地形外表之下,隱藏了相當市民的生活邏輯和價值理念。 正是這種久違了的生活邏輯,召喚出很多人的認同與熱情,而與「網紅區」的錯位,使得它的階級性不容易辨認。 批判家看到它的「懸浮」,Y的媽媽卻看到它的「底層」。 作家金宇澄有一個很好的比喻,他說,「(寫完《繁花》之後,)越來越覺得上海陌生,好像一座原始森林,我只看了附近一小塊地、身旁的植被、一小隊螞蟻,很難想像我可以做個總結,可以全部瞭解它。」 無論創作者,還是批評者,都應該有這樣的自覺才對。 媽媽不管這些,她興沖沖地帶著小姐妹去二刷了。
電影花了很多篇幅來表現老白的日常生活圖源《愛情神話》劇照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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起初,看到《愛情神話》這一片名,又看開場幾場戲,我以為這就是一個愛情故事。 的確,老白和李小姐之間欲言又止的小心思寫得很好,但,也就這樣了。 隨後,那場著名的群戲上演了:老白在家宴請李小姐,不速之客紛紛到來。 個聲音:奮鬥為了什麼? 奮鬥到哪裡為止? 算了吧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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