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準確地記得這個日子,如一個紅撲撲的紅富士蘋果在日子的枝椏上長了出來。 基於這個日子,我也會想起結婚的日子,就在明天,也是巧了。 真正的好日子和虛幻的好日子連在一起,生活的嘲諷里也帶足了美意。 結婚的日子是蓄意選定的,離婚的日子如同隨意翻開的一張撲克牌,但是給人安慰。 今天是個晴好的日子,陰鬱了好幾天的太陽神氣活現地出來了,我把洗了好幾天的衣服掛到中庭里:四件衣服,三件是別人不願意穿了送給我的,一件是幾年前在淘寶上買的,穿的時候它總往下掉。 我現在的衣服足夠把它們都淘汰了,但是一直沒有。 喜歡把一件東西用到不能用。 而婚姻是好多年前就不能用了卻偏偏用到如今的一個馬桶。 皺巴巴的幾件衣服如同四個認識了多年的人同時掛在一條藤蘿上,風從後門吹進來,它們互相嫌棄地觸碰一下再彈開,好像惹到了對方的晦氣。 但是如果我把它們穿在身上,它們就是薄薄的一層了,晦氣就進入了我的身體里,當然進入到身體里的晦氣也就淡了,肌膚對它的包容和勸慰讓它們溫柔而沉靜。 嗯,有風。 三級左右的,在後門外面的香樟樹上摩擦出響亮的聲音。 麻雀落得到處都是:屋脊上,煙囪上;屋簷上,院子裡也有。 我無法分辨出幾天院子里的麻雀是不是昨天的那一隻。 它們的小眼睛里有溫柔而明亮的光,但是不讓我盯著看。 這時候如果幾隻小貓滾到院子裡,它們就呼啦啦一下子飛上屋簷。 幾隻小貓有幾個月大了,它們大了以後,它們的媽媽就不見了:也許大貓為了躲避它們吃奶的糾纏而躲起來了:它曾經那麼愛它們,一點一點舔它們的毛,但是它身體里的奶水供不起已經長大的小貓,無奈的媽媽躲起來了。 鄉親們正在裝修剛剛建好的房子。 新農村把一個村莊的人全部積聚在這一個地方了,原來好多天看不到的人現在可以天天看到了。 時時傳來叮叮噹噹的聲音,偶爾傳來炮竹的聲音,一些人已經搬了進來,一些人還在裝修。 我這個寂靜了40年的院子從此再不會有那樣的寂靜了:一個真正鄉村的消失是從歡天喜地開始的。 我的前夫也有一套房子在這裡,和我家相隔不遠。 他的房子還沒有裝修,而且他也沒有回家。 我們結婚20年,我不知道他是否把我的家當成過他的家,現在我用我的稿費給他買的房子,只是他一個人的了,他應該把它當成家了吧。 當初如果不是父母的一再勸說,我是不會在村裡給他買房子的。 這個和我相隔幾千公里(編輯注:原文如此)的四川人應該回到幾千公里之外去。 這一輩子,我從來沒有什麼夢想,也對生活沒有指望。 如果一定要說出一個,那就是離婚。 這幾年的幸運和榮光,最好的事情就是離婚。 本來離婚是一件尋常的家務事,但是命運的運轉里,它被放大了放到人們面前。 人們說我有名氣了就離婚,忘恩負義。 這沒有什麼可爭辯的,人們要觀看我的生活。 我總是憐悯地看著對我議論紛紛的人,他們有沒有足夠的認真對待生活? 當然我也許也不夠認真,但是我從此進入了我喜歡的一個生活方式,是的,我喜歡這寧靜的沒有爭吵沒有猜忌的日子:一個人的日子。 正午的太陽照到了我的房間里,照到了我的床下邊:小白在那裡睡覺。 小白是一隻兔子,春節的時候朋友送給我的,那時候它還是一個小不點,怯生生的。 現在它儼然是這個家的主人了:想什麼時候出去玩就什麼時候出去玩,想什麼時候回來睡覺就什麼時候回來睡覺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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