因為長久沒有小孩子,曾有人說,這是我做人不好的報應,要絕種的。 房東太太討厭我的時候,就不准她的孩子們到我這裡玩,叫作「給他冷清冷清,冷清得他要死! "但是,現在卻有了一個孩子,雖然能不能養大也很難說,然而目下總算已經頗能說些話,發表他自己的意見了。 不過不會說還好,一會說,就使我覺得他彷彿也是我的敵人。 他有時對於我很不滿,有一回,當面對我說:"我做起爸爸來,還要好......"甚而至於頗近於"反動",曾經給我一個嚴厲的批評道:"這種爸爸,什麼爸爸!? ” 我不相信他的話。 做兒子時,以將來的好父親自命,待到自己有了兒子的時候,先前的宣言早已忘得一乾二淨了。 況且我自以為也不算怎麼壞的父親,雖然有時也要罵,甚至於打,其實是愛他的。 所以他健康,活潑,頑皮,毫沒有被壓迫得瘟頭瘟腦。 如果真的是一個「什麼爸爸」,他還敢當面發這樣反動的宣言嗎? 但那健康和活潑,有時卻也使他吃虧,九一八事件后,就被同胞誤認為日本孩子,罵了好幾回,還挨過一次打——自然是並不重的。 這裏還要加一句說的聽的,都不十分舒服的話:近一年多以來,這樣的事情可是一次也沒有了。 中國和日本的小孩子,穿的如果都是洋服,普通實在是很難分辨的。 但我們這裡的有些人,卻有一種錯誤的速斷法:溫文爾雅,不大言笑,不大動彈的,是中國孩子;健壯活潑,不怕生人,大叫大跳的,是日本孩子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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