小職員作家
寫作以後,我多多少少會接受一些採訪,發現需要表達你是誰,你經歷過什麼,就像我們今天這樣,在對話中開始梳理自己。 我曾經覺得我是不值一提的,無話可說的,但是在這種梳理中,開始跟別人說我是個小職員作家,說了以後,你給自己冠予了一種身份,你就活在這個身份裡面了。
當我在形容小職員心態的時候,不是在批判,也不是在嘲笑,我只是說事情就是這樣。 但是你把「事情就是這樣」寫出來,莫名其妙就有一點嘲弄感,我覺得那是因為生活本身就是有嘲弄感的。
在我的小說中,如果寫到辦公室,更多的是來自我廣告公司的經歷,那個時候有更多的機會跑去別人的公司,觀摩別人的工作狀態,看別的公司做的PPT。 我有一篇《工作狂》,很多描摹的環境,就來自於當時那些大公司給我留下的印象。 走進去有點像參觀,像走進一個展覽。 每個人衣冠楚楚,有很多明亮的玻璃隔間,隔出很多會議室,然後不知道為什麼,這些人在一起就工作起來了。
我不是工作狂,也有點鄙視工作狂,但是我會想寫一些有代表性的人,極端的人。 那種有代表性和極端的人不是脫離於我的,而是和我有一些內在的聯繫。 但我總覺得,你到死的一刻回想你拚命努力工作的樣子不覺得可笑嗎? 差不多就可以了。 大家工作彼此配合,不要因為你的懶惰,給你的工作夥伴造成困擾,這個是底線,但是要極其努力,我都不知道為什麼——努力我認為是正面的,應該鼓勵的,但是做到像工作狂一樣付出所有,這肯定不對。 大家應該有生活,一個高層,就算他自己要放棄生活,全心撲在工作上,他也不應該忘記別人也想有生活。
其實一個人上班不是從坐在公司里開始的,他離開家門那一刻,就等於上班了。 在我剛剛開始工作的時候,路程非常遙遠,單程要30公里。 這種路上要耗費一個多小時、轉用好幾種交通工具的印象深深地留在我記憶中,這種苦就是你一旦嘗過,肯定會留下印象。
而且你走出家門,上了一個交通工具,你會發現有好多同類,你就會覺得那也是你的分身。 現在我看微博,有人說廣州幾號線非常擠,也有那種很好笑的圖片,頭髮夾在門裡,或者把吃到一半的東西高高舉在空中,我都覺得這很真實,既可笑又真實。
我不認為上班是完全沒有意義的。 社會好像一個大的空間,空間裡面有我們這些人,現在需要一些東西,使這些人穩定地生存,穩定地運作,而後社會也穩定了。 上班是有價值的,是有意義的,我並不竭力否定上班這件事,我只是想說,那些覺得上班無聊的人,他是個普通人,他有一個能被允許的心聲,他們並不完全是廢柴。
我也不願意把工作說成一無是處的東西,這樣很沒良心。 有一個朋友隔一段時間就會叫我不要上班,我跟他說——我也是真正這樣想的——我現在的工作和寫作不是對立的,它們是微妙平衡的關係。 我這個人,如果有兩件事要做,我就會焦慮,然後我就會在焦慮中把兩件事都做完,但是如果我一整天空著,只想著寫作,就會想拖一拖,可能一件事也幹不成功。 另外,上班讓我更像一個人,它增添了我的社會屬性,也增加了我看世界的視角。 如果我總是在一張書桌前寫作,我就失去小職員的視角了。
沈大成工作的地方旁邊有條河,散步時對著倒影想,河水是否能理解我們在裡面上班